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琥珀色的乡愁
文/谭鑫
初春时节,故乡涪陵的村野里,农东谈主迎来了新年中的第一次农忙。家家户户都不息着春节里走亲戚的架势,呼一又唤友,磨刀霍霍,穿上围裙,带着扁担和编织袋,辍毫栖牍地奔向田间地头。眼神所至是菜地里那绿油油的青菜头,它有个享誉宇宙的名字——榨菜。
十多年前,我家也种青菜头,每到这个时节,自留地里总有几亩青菜头恭候收割。这场农忙里,大东谈主们老是乐在其中,因为比起夏令收玉米和稻谷,岂论是表情照旧劳累过程,都好了太多。
砍菜头的那一天,东谈主们频频天没亮便起床,匆忙地过个早,打理器用组团向田埂登程。初春的家乡,菜地里老是裹着浅浅的雾气,菜头们已在田垄上排成整都的方阵,恭候农民考订收获。父亲曾不啻一次给我示范:左手拽着被露珠濡湿的叶片,右手举起先天晚上磨好的菜刀骚货,刀尖斜斜地用劲切入茎秆,根部应声而断,菜头与地面完要素离,再持住菜头用刀剔去枝杈,此后将其丢进竹筐。
收割后的青菜头,大部分被送进了榨菜厂卖钱,独一小部分留存下来,用作好处手工榨菜。童年时,村里的大石坝就是自然的曝晒场,剥去外表的菜头通体如青玉,葫芦般被竹篾穿成一串串挂在风中。在阳光的烘烤下,菜头镶出了浅浅的金边。偶尔一阵风吹来,菜头的菜腥味填塞开来,这是家乡独有的春天的滋味。
母亲总会选个清明的日子,将清翠的菜头切成片,码上炒过的盐,装进布袋,压上一块干净的石板。至此,青菜头行将完成榨干水分的活动,这即是“榨菜”之名的由来。关于脱水的榨菜而言,腌制是场尊荣的庆典。竹匾挤挤挨挨地排开,榨菜块在此摊开,像摆着的棋盘。母亲将辣椒面、花椒、姜粒、蒜瓣与榨菜细细和匀,老瓷坛肃静地蹲在墙角,恭候母亲放入腌菜,攥着木槌夯击捶实,临了用洗净的笋壳、棕树叶子或丝瓜瓤将其封存,剩下的便交给时分。
19岁那年寒假放弃时,父亲往我的行李里塞了两罐榨菜,打发我一周后再绽放。阳光下,玻璃瓶里琥珀色的榨菜泛着剔透的光辉。它们带着家的缓和,随我踏上了开往异地的火车。大学寝室里,当我把这款从家乡带来的国民下饭菜拌进米粥时,所有房间都飘起了诱东谈主的香气。朔方室友夹起一筷子放进泡面,吐着舌头说又麻又咸,临了却吃得最多。那片笑闹声里,我仿佛看见母亲在灶台边炒盐,铁锅里的盐随锅铲跳着细碎的舞,她鬓角的鹤发在蒸汽里忽隐忽现……那场景总在异乡的夜深里蓦然显现,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,连着沉以外的家和我。
前年11月,我在涪陵区大木镇参不雅,相遇了一场别样的青菜头收割。海拔1500多米的村庄里,一派片绿油油的青菜头长势碰巧,菜农们正在捏紧砍收。这是农科院榨菜育种翻新团队历时7年耕种的新品,它的出现,不但处罚了海拔1000米以上不可种青菜头的问题,还优化了青菜头的口感、产量和上市时分。我尝了尝制作好的榨菜,老到的滋味让东谈主满嘴生津。
本年元旦回故地,恰逢重庆·涪陵榨菜产业国外展览会开幕。会场播放的记载片里,全自动分娩线在透明车间里流转,引东谈主垂涎的菜头像青色的瀑布流泻而下,那些被聚光灯照亮的铜制榨机,分明与故地用于夯击的老木槌有着雷同的弧度。当机械臂复刻着揉捻的力谈,当无菌车间模拟着老坛的微菌环境,工业细致正以新的赛谈传承陈腐的饮食文化。就像乌江水裹带着千年的泥沙,朝着大海奔流而去。
绕过会场后巷,我竟寻见几户手作榨菜的东谈主家。张阿婆的晒场在屋顶的平台上。她的筲箕里,正晾着临了一批冬菜。她掀开用竹笋壳封存的老坛让我闻,那滋味搀和着井水、盐霜的气味,我仿佛还听见了木槌声。驰念瞬息回到二十余年前,脑海中拼接出一幅幅与滋味关联的画面。张阿婆笑着给我夹了块榨菜芯:“我这个如实要慢点,不外,慢有慢的滋味嘛。”
暮色漫过乌江时,我正站在新修的长涪汇不雅光栈谈上,江风裹着两岸的灯火扑面而来。繁难间,我又回到了在故乡晒场捉迷藏的春日傍晚,竹匾里的菜头正默默地恭候盐与时光的淬真金不怕火——那是咱们琥珀色的乡愁。
(原文刊发于《光明日报》2025年3月14日第15版)
图片起首:视觉中国
剪辑:朱阳夏 责编:李奇骚货,陈泰湧 审核:阮鹏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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